生态灌南

海西，东夷的陬澨之地，古老的鱼盐之乡，写在两千多年前的汉武诏书里，写在东海尹湾汉墓的竹简上。

太初年间，汉武帝派遣李夫人之兄——李广利，万里远征大宛，订立和好盟约，得汗血宝马而归。汉武帝魂牵梦萦着绝世佳人，爱屋及乌，就封李广利为海西侯，食邑八千户，海西从此名显史册。人称灌南为海西，亦权舆于此。据尹湾汉简载，西汉末，海西位列东海郡第一大县。

海西如此显赫，海西故城今在何处呢？

水韵灌南 尹权摄

遍寻史籍会典、郡邑志乘，或阙如，或语焉不详。是毁于乱世之兵燹，还是毁于黄淮之泛滥？海西之域为淮海之腹，在汉末、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战乱频仍。据说，龙沟河畔出土过一块残碑，残碑犹记先主败走广陵、屯兵海西之事，而千古汉邑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历史常为后世人留下无尽的谜团。及至宋、元时期，因为海盐之利，唐时开凿的新漕河得以重浚，海西文明又重现于世人眼前。无奈战争、黄淮水患屡将海西变成了荒村百里无人烟，海西繁荣每是昙花一现。直至明初，洪武赶散，迁苏州阊门百姓来此，插草为标，耕作煮盐，繁衍生息，海西之地得以再度兴盛；尽管兵燹、水患未绝，但张家店、莞渎、新安、长乐鱼场口等古镇却名噪一时。

灌南海西公园

史如流水，转眼即逝。沧桑海西，何处凭迹？今天，古老的盐河畔有一个秀丽的海西公园，园中亭桥水榭，曲径林丘，菊黄时节，一抹残阳斜照在金黄的银杏树上，几许幽静，几许隐逸，它已成为了小城人们茶余饭后的休闲之所。公园的正门前，矗立着李广利的雕像曾让多少来客心生怀古之情呢？

汉武两千多年后，在古老广袤的海西大地上，一个新置县——灌南横空出世，仿佛是历史的轮回。

新县城——新安古镇更是日新月异，犹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古镇已是旧貌换新颜。如今，你看：人民路旁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街人摩肩接踵；硕项湖畔绿草如茵，繁花竞放，芦苇湿地，鹭起雁落。那一条古老的盐河穿城北去，河上的几座大桥如纽扣襟，把新老城区连为一体，桥上车水马龙，桥下百舸争流，流水悠悠……

灌南人民中路

因为对乡土文化情有独钟的喜好，闲暇之余，我喜欢徜徉于小城的大街小巷，探寻小城的古意。这些看似寻常的街名、路名，常常蕴藏着历史的雪泥鸿爪，每每引发我的幽思。

悦来集，是小城的最繁华处。说起它的来历，坊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明时，徽州客商程鹏等人不远千里来到硕项湖边，兴起了一个小小的集市，起初就叫悦来集，寄托着商人和气生财的美好心愿。后来，集市发展很快，程鹏等人思乡情浓，就想将集名改为“新安镇”；可是本地人却不让，双方为此打了几十年官司，直到明末，才由当时的海州牧陈维恭裁定为新安镇。

硕项湖

明、清时期，新安镇是盐运、柴运的重要口岸，又是南北物资集散地，曾盛极多时；也因扼南北交通咽喉，又成为军家必争之地，因而屡遭战火。新中国成立时，这里已是断垣残壁，废墟一片。

如今的悦来集仅是一条街名，它临水而筑，古色古香，檐下灯笼照水，河边杨柳依依，是远近闻名的美食一条街。近些年，每逢上元节时，成千上万的人们蜂拥而来，观灯赏月，那盛大的场面总让人联想起旧时古镇人山人海的庙会。

新安镇老街有一个叫五牌巷的地方。小巷狭窄，曲折迂回，一些低矮的老屋错杂其间，偶尔还可寻见一两处青石板小路，还曾见过几个旧墙老院，斑驳的照壁、褪色的窗棱、满是苔痕的黛瓦……古意幽幽，影视剧中的旧式小街场景宛然于眼前。

从五龙口过来的船经过盐河与灌河等相通，构成灌南的黄金水道

每年初一早，我常是走街串巷，探春赏联于此，每觉这里的民风犹古。小巷的历史至少可追溯到明万历年间。那时，硕项湖兴旺的鱼业、莞渎镇繁盛的盐业，加上盐河便捷的水运，吸引了大批徽商来此淘金。万历年间的儒商方承训诗云：“有水咸鱼跃，兹湖独牣雄。”“昌水乘舟迎钓叟，沙渠坐旅待鱼车。”后来，不少的徽州商贾及其他们的后裔就迁居于此，随之，集市愈来愈大，沿河两岸，不断绵延，长达七里有余。街分八牌，东岸为一牌至六牌，西岸分列六、七、八牌，六牌跨中河两岸，俯瞰街形，势如“振翅一凤”。

五牌巷外，曾有彤华宫、火星庙、魁星阁等庙宇建筑。魁星阁上，有康熙时状元汪应铨题写的匾额。雍正时，漕运总督杨锡跋夜泊新安镇诗曰：

新安镇夜泊

临海古镇海云边，

雪后庭阶倍皎然。

清景当前难坐失，

忍寒呵冻写瑶笺。

它也许就是在魁星阁写就的。这里曾是古镇的文脉所在。乾隆时，在今上海城身底，海州知州卫哲治捐资创办了著名的卫公书院。咸丰年间，在五牌巷，国子监典籍汪良才捐资兴建了化成书院，可谓甄陶夤纮。

灌南新城区掠影 王昱惟 摄

五牌巷外的石头路连着老街。小时候，上县城时留下的记忆，那是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宽宽的街道，它西通古老的盐河，东连南北老街中心。每到这里，我就想，当年的古镇不也是“人家尽枕河”的诗意吗。据说，当年，于、郑两姓打官司，不知是谁家输了，就铺了这一条石板路。

新莞路在城东。民国时，新安镇曾一度改名为新莞市，此路由此而命名。城中横跨盐河，贯通东西的主干道叫人民路。人民路的名字在中国的城市道路中有着具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它从诞生起就烙上了鲜明的政治色彩，寄寓着中国人民脱离苦海，走向新生的愿景。城西有条常州路。路名看似平淡，毫无出奇之处，但总会让我联想起建县初期，省政府选调常州等地干部和知识分子支援苏北的往事。一次在医院看护病人，听病房里的那位老奶奶讲，他们当年一共来了一百零八人，本地人戏称他们为一百单八将。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去世了，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如今我们怎可忘记当年这些离乡抛家无私奉献的建设者呢。灌南当代文化学者殷红坚老人也是常州人，扎根此地几十载，至今仍笔耕不辍。鹏程路在城南，是一条外环路。我想它当初命名时，定是希冀着灌南的前景如大鹏展翅，扶摇直上。街名、路名等每每留存着一个时代的记忆，从中可以看到一个地方、一个时代经济社会的缩影，如果把这些地名如糖葫芦般串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一部城市的发展史。

灌南城区

街名、路名等还积淀了一个地方的独特的本土文化。在这些耳熟能详的地名背后，每每荟萃着一个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常常让一些它乡来客感受到这儿不同凡响的风土人情。

和古镇众多的庙宇道观一样，建于康熙年间的回龙庵庄严宏大，香火很盛。此庵旧址在新沟庄头，即今天的悦来河西岸。三月时节，菜花盛开，灿灿金色，铺夹道旁，四野蝴蝶纷飞，是新安古镇著名的八景之一。清冯海公诗曰：

新沟菜蝶

三月金黄遍地开，

新沟水足胜蓬莱。

清香蝶蝶偏文采，

锦绣翩翩两袂怀。

回龙庵还有一个神奇美的传说。听老人讲，一条懒龙被玉皇大帝罚到下界，恰逢海西大旱，懒龙盘在新沟中，不动也不食。一天晚上，忽然雷声大作，顿时暴雨倾盆，一夜之间，沟满河平。人们为了感谢懒龙的神灵庇佑，就集资修建庙宇，取名回龙庵，祈愿懒龙有朝一日能重回天庭。

灌南二郎神遗迹公园

如今，谁还能想象得出，新安镇当年是庙宇钟鸣十里、香火繁盛四时的地方。乾隆年间的九庙十三庵不是毁于战火，就是毁于人事，唯有此庵还幸运地残存在路名中，这就是回龙路。

回龙路北不远，有一条通向城郊的大道叫惠泽路。传统的名称也不由让我对乡土历史上的人与事产生了无限的联想和无比的缅怀之情。

惠泽，古海西境内的一条河流名。北宋时，县境有海州著名的三大盐场之一——惠泽盐场。明、清政府曾在张家店设置惠泽巡检司（曾迁新安镇，后又迁回）。魏源的父亲魏邦鲁就曾在惠泽司任职。对路名的由来，民间的说法，更是质朴无华。据说，当年修路时，为了不忘乡贤惠浴宇、周惠等革命老前辈的恩泽，地方老百姓一致要求将此路命名为惠泽路。今天，在灌南高级中学校园里，新建的一栋教学楼，起名为惠泽园，大概也源于此吧。可见为政者真挚而执著的乡土文化情怀。

灌南高级中学

引羊路，为北外环路，因为此路附近曾有建于宋嘉佑三年的引羊寺而得名。引羊寺原名弥勒禅寺，建有大雄宝殿及其他殿堂数十间，内供弥勒佛、观音菩萨和其他佛数十尊，门口两边各放一只石羊。

民间传说：一年夏天，古镇北涌洋河水连日泛滥，淹没许多村庄农田，百姓无处躲藏，只好与洪水展开搏斗。适逢弥勒佛骑神羊来此，见到这般景象，就将坐骑化成两尊石羊，由天而坠，镇住汹涌的洪涛。从此石羊一直留在涌洋河里，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清乾隆年间，寺僧将石羊请到寺门两边，所以人们又称弥勒禅寺为引羊寺。上世纪三十年代，管作霖等在这里领导了抗债抗租的引羊寺暴动。后来，寺庙毁于战火。如今，民间关于重建引羊寺的呼声一直很高。

灌南大地 尹权摄

我和妻子散步时，时常炫耀地向她说起路名、街名的含义，除了对小城厚重的历史文化感到几分自豪，更多的是为小城残篇断简的历史文化感到深深地叹息。海西及新安古镇的历史遗迹虽已湮灭殆尽，但这些为数不多的地名仍能唤起人们对沧桑历史的记忆。

（连云港市地方志办公室供稿）

❖作者：武红兵

作者简介：武红兵，江苏灌南人，本科毕业，江苏省灯谜学会常委、连云港市作协会员、散文协会理事、灌南县灯谜协会主席，其灯谜百余条作品散见于《中华谜报》《知识窗》等，散文作品十几万字散见于《扬子晚报》《连云港文学》《苍梧晚报》等；近年来，致力于地方历史文化研究，著有《海西诗境》《乡渡》，并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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